纪念海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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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海波老师安息。

  刘海波是我的亲师兄。他是北大政治学88级的学生,我是96级的。

  我们在年级上相差不太多,但我多数时候称他为海波老师。这并不是因为我多么有礼貌,而是源于一些历史性的误会。

  我们认识有十多年了。也就是说,我认识他时他才40岁左右,顶多40出一点儿头,正是一朵花开的年纪。

  但他那时候看起来就老气横秋的,还自带一丝林黛玉式的病殃殃的气质。我起初以为他是个奔六的老头,所以曾称他为刘老师。

  后来逐渐熟悉起来,改称海波老师。这就比刘老师显得亲近了,仍称老师,反映的是我对他思想和为人的敬重。

  我们结识于的活动上。是个色彩极为鲜明的地方,这大家都知道的。因为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在混,于是也被人认为是左的。直到他离世之后,我看到有人总结概括他的思想倾向,仍说他后来走上了偏左的道路云云。

  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海波老师不是什么左派,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右派,而且非常的右。

  他被别人认为偏左,无非是因为他秉承中国立场,思考和言说聚焦于中国道路的阐发。

  他主张中国应该自成一体,树立主体性,“自成体系,自建光荣”;他主张避免渲染中国的特殊性,相反要理直气壮地强调中国实践的普世性,“普世价值在中国”,中国人民是普世正义的担纲者;在经济方面,他主张建立真正主权货币体系,视美元为连擦屁股纸都不如的垃圾,坚决反对以积累外汇的方式使中国人民创造的财富被美元资本收割;在国际关系方面,他主张与美国平起平坐,另起炉灶,以历史上朝贡体系的模式经略周边,把周边国家纳入人民币经济圈之中。

  海波老师在思想上另一个鲜明的特色是文化方面的保守主义倾向,他重视家庭伦理,重视共同体价值,鼓吹严厉婚姻制度和性道德等等。

  如果以西方的政治光谱对照,海波老师的思想可以对标美国的保守派。美国的保守派那可是极右派,帝国主义分子。

  海波老师被贴上左的标签,实在是源于我们国内在过去数十年里形成的“政治乱伦”的病态——右派等同于公知,等同于“自由派”,等同于河殇派。

  大错特错了。那些个货哪里是什么右派呢?那些个货自轻自贱,骨头里生长着劣等感,见到洋人就膝盖打弯;那些个货晕头转向,抄作业都要把别人的名字一起抄上,美国的右派鼓吹美国利益至上,它们也跟着搞美国利益至上。

  左也好右也好,都是严肃的思想倾向,是人这个层面才有的事情。而公蜘自由派是畜生是杂碎是垃圾是汉奸卖国贼,把它们剁碎了喂狗狗都嫌脏,把它们当成右派乃是对人类崇高思想辩论的玷污。

  海波老师这样的有骨头的堂堂正正的人,才称得上右派。

  区分左右,根本在于对民主的态度。

  左派是民主的拥护者。这里说的民主不是西方投票数人头那种浅薄的形式,而是实质性的民主。左派不仅在政治领域主张民主,而且要求把民主原则推进到各个领域,尤其是要有经济民主。贯彻民主原则,这一杆子捅多深,是衡量一个人有多左的标尺。

  海波老师是右派,他是反民主的,他不但认为不能在政治领域搞竞争性民主,在小范围内搞民主也要不得。在他看来,政治就是统治,好的统治集团不应该是代表性的,而应该是先进性的。衡量一个政体的好坏,标准不在是否民主,而在于是否有效,国家是否有足够的管理和动员能力,是否能扼制恶性资本主义对老百姓的压榨等等。这就是他为什么总是鼓吹“复封建”,不了解他想法的人,听到这三个字就会以为他疯了。

  争辩左右,无论如何绕不开的是对WG的看法,这是我跟海波老师争论最多的地方。2015年,我拉着海波老师还有郭松民,一起就这个问题搞了个“三人谈”。这篇东西在百度上已经被完全清除干净了,只在某个角落还能看到。  

  老郭是很左的,海波老师很右,我戳在他们俩中间,俨然一个理中客。

  关于WG,我跟海波老师讨论过多次。对WG他持否定立场,而且非常彻底,恨不得把他能想到的贬义词全都用上;同时,他也尊毛,主张“毛孔并尊”。

  我跟他说,这是矛盾的。教员先生自己总结,他一辈子就干了两件大事,一个是把老蒋赶跑了,一个是那场运动,你一下子把一半给彻底否掉了怎么行呢?一个神像中间一刀劈开,剩下半拉还怎么供奉?

  其实完全可以使用另一种表达。比如普通人打篮球,是为了出出汗锻炼一下身体,如果有人非要学乔丹那样打球,那么轻则崴脚,重则骨折。一般人学不了乔丹,可是也没见谁因此就否定乔丹。同样的道理,WG只有教员先生能搞,其他人谁也搞不了,其对未来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参考价值,这谁都明白,但也不能因此就否定贬低,以看乔丹打篮球的心态对待就好了。

  他就是不听,也不反驳我,但之后还是那么说。真拿他没办法。

  海波老师一直在学院系统里面待着。北大博士毕业后,在人大教了几年书,然后去了社科院。但他不是学者,他对那个方向好像根本没有兴趣。

  所谓学者,就是个手艺人,根据所谓的学术规范去制造论文,然后拿去发表,凑够了数就能评教授什么的。海波老师50多岁,还只是副研究员,他好多年都没有发表文章,他写的东西,很难发表。

  他是传统士大夫型的人,思考方向是经世致用的,可以说基本上是按照政策建议的方向展开的。而且,他也是希望他的建议能够并采纳并落地的。

  十来年前,有一阵子大家特别关心围绕那个被称为老帅哥的人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其子GG打小就送出去念书了,对此海波老师是万分鄙夷的,依据他“自成体系,自建光荣”的观念,一个勋贵家族把孩子送到欧美接受教育,这简直low逼透顶。他讽刺地说过,把英语学好了有啥用,难道GG以后打算当同声传译混饭吃么?

  某一日,我们俩在网上聊天说到这个话题,他假设了另一种可能性——GG留在国内接受教育,“海波为师,与北方游”,那得是啥水平?

  那八个字是他的原话,我对此印象非常深刻,不但自夸,还顺便吹捧了我一下。当时,我被他逗得对着屏幕哈哈大笑老半天停不下来,心想当“帝师”真是中国知识分子一个不灭的理想啊。

  从官方话语近年来的演进来看,海波老师多年前就大力主张的一些东西已经逐步被吸纳了。但是他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功利性的回报,有司的宾客中也不见他的身影。

  这跟他的表达方式有关。海裔在《思想史上的刘海波》一文中概括说:

  一直以来,他进行的是一种“源代码写作”,对于“源代码”最终呈现的“界面”,并没有作很多的考虑。换而言之,他是一个政治思想家,但不是一个政治修辞家。但现实世界中的“通货”,是“界面”而非“源代码”,学界和政界,各有自己的“界面”。熟练掌握“界面”,即便没有多少自己的思想,也能够来去自如。而话语如果不转换为“通货”,当然就难以在流动中增值。

  这个说法非常精准。海波老师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埋头于自己的思考,专注于自己的表达,对于“沟通”,他是不关心的,既不管他人是否能理解和接受他自己独创的那些概念,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这就是他的性格吧。他应该是不屑于花心思把他的思想切换为“界面”表达方式,也可能是学不会。他更不可能学会怎么去混圈子,有司堂上的座上宾,哪个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八面玲珑的机灵鬼呢?

  头些年,我们每年都会见上几次,海阔天空地扯一番。后来我不在北京住了,之后就没怎么再见过海波老师。我不知道他后来在思想上有没有什么新的发展,或者变化,上述关于他一些思想的概况和评说不敢确定是否准确,但我不可能等到他的回应了。

  19日当天,我就在一些校友群里看到有人发了关于海波老师的讣闻。我很错愕,当天几次打开他和他夫人的微信朋友圈,但没有看到什么消息,想问问,也不知道话该怎么讲。次日,海波老师的夫人在我们共同所在的一个微信群里正式宣布了他的死讯,我还是说不出话来。

  随后的几天,我一直在想跟海波老师有关的一些回忆。想起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想起他好喝酒,但酒量不行,经常是喝了一会儿,把面前的杯子盘子一推,趴桌子上就睡着了,等散场时被人叫醒,迷迷糊糊地回家。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次我们一块从出来,到地铁站坐车。站台上,我忽然间冒出一句有点2的话,我说,你结婚了吗?我记得他回给我一个惊诧的眼神,说结了。他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问出那种问题。

  我是觉得他看起来邋里邋遢的,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个老光棍。后来我认识了他的夫人,也是我的一位学姐,我当时很想问她,你咋只打扮你自己,不给你老头儿捯饬捯饬呢?但我忍住了,我的没礼貌也不是没有限度的。

  海波老师关于家庭关系、两性关系有不少看法,都是从其保守主义立场出发的,故而听起来显得陈腐,甚至可以说反动。一位左翼学者跟我说起过,这个刘海波老是胡说八道的,不知道他老婆怎么受得了他。

  这个我倒是问过他夫人,怎么看待他的那些观点。嫂夫人笑着说,要是仔细想想的话,就会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这应该是不少男人梦想中的妻子的样子吧。爱他敬他,不是因为他有钱有名,仅仅是因为欣赏他、认同他的思想。

  海波老师这一生有郁郁不得志的一面,但在家庭生活上,他是幸运的、幸福的。

  越想越觉得难过。难过于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师长,也难过于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公地道,这么好的一个人,这样一位于国家于人民有益无害的知识分子,竟然这么早就没了,而那么多乌龟王八蛋却活得风生水起。

  愿海波老师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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