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雷:如何打开“美国”这部书?

田雷:如何打开“美国”这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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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的年轻人,如要认识一个更真实的美国,就要检讨这些年来文化精英所营造的美国观,尤其要从旅美观察笔记的叙事体中跳出来,意识到“近距离”视角反而容易造成井蛙效应。至于怎么做,首先就是要做新时代的“孟晓骏”,要学会质疑,问一句“您是从书本里看来的美国吧”,更要理解任何书本以及叙事背后都有“看见”的政治学。

  美国有光荣,美国无梦想;美国即天堂,美国也是地狱;美国曾是未来,美国早已过去。

  世道在变,美国在变,我们也在变,恒纪元不再,我们认识美国的立场和方法也要与时俱进。一方面是“与时”,也即要把美国作为对象,并把这个对象历史化,打开美国在历史行进中的山重水复;另一方面则要“俱进”,我们作为观察者也要把自己历史化,置身事外以形成中国的主体立场,才能趋进思想的柳暗花明。

  光荣与梦想的神话淡出,取而代之的是美国崩溃的危机论。与时俱进也要求实事求是,而实事求是地认识“美国”,就要求我们不虚美,不隐恶。此前我们读到的美国讲述,左手地狱右手天堂,归根到底都是对美国这个庞然大物的一种折叠,美国的复杂及其在历史维度内的不断变革,使得认识美国变得极其困难,但又极为迫切。

  “美国怎么了”,这是时代推着我们要去回答的问题,本书意在打开折叠,哪个美国,又是谁的美国,现在只是开始,让我们一起追问。

  YALIPUB

  如何打开“美国”这部书?

  文 / 田雷

  (华东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

  *本文经出版方授权摘自《美国折叠》第一章

  《美国折叠:置身事外的反思与批判》

  雅理出品

  田雷-著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3年8月出版

  起明,我隐隐约约有种感觉,

  这儿的很多事情,

  跟我们过去想的不一样。

  ——郭燕,《北京人在纽约》第一集

  教室里,一名中年老师在讲课,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的中山装略显松垮,口袋别着一支钢笔,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六个大字:今日美国讲座。

  美国的种族歧视永远不会消除。如果一个白人看见三个黑人男子同时进入电梯,他会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瞬间,逃出电梯。在白人看来,黑人永远是懒惰、无知、野蛮的种族,那么美国的华人呢,总该是聪明勤快吧,但是他们说,华人破坏了当地居民的工作机会。另外……

  就在这时,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位男同学打断了他,那个年轻人早已摇头叹气老半天了,终于忍无可忍,拍桌子站了起来:

  “老师,您去过美国吗?您是从书本里看来的美国吧?”

  坐在男同学A旁边的,是一位留着长发的男同学B,这时候站出来附和:

  “对啊,老师,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挑战突如其来,让讲台上的老师有些措手不及,他有些疑惑:

  “你们两个是哪个系的?”

  A同学显然不想理睬这个问题,他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所谓的American Dream,就是在梦想面前人人机会均等。全世界只有美国能做到这一点!”

  老师没有让学生继续讲下去,他以长者的姿态给出了自己的人生经验:

  “年轻人,你毕竟too young,too naive!”

  A同学果然不吃这一套:

  “老师,我一定会去美国的!I find out for myself!”

  说完收拾书本,走出教室。

  

  01

  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到过?没错,它来自2013年公映的一部电影《中国合伙人》。A同学,就是影片中的“孟晓骏”,后来,他如愿以偿,到美国去追寻他的美国梦。还记得吧,他拿到签证,如人生赢家一样昂首走出使馆,高呼“USA,Here I come”,门口排成长队的等候者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此处确实有掌声。离开中国前,机场送别,电影用男主角“成冬青”的旁白交代了孟的心声:“孟晓骏说,他从生下来就在等着这一天。”还记得孟在走进安检前的最后一句话吧,是,“我不回来了”。

  这部电影,英文名翻译成American Dreams in China,银幕上的角色,包括三位追梦人为之奋斗的“新梦想”,都不难在现实中对号入座,所映射出的比历史还要更真实。影片中有个让全场哄堂大笑的片段,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多次被拒签后,喊出了“美国人民需要我”这样的金句,被保安强行带离出场,几年后,我在微信群里见到过用这幕截屏做的表情包,并收藏起来。确实如此,回到改革开放之初,在由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所开启的第一个十年,是一个精英在做美国梦的年代,所谓“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只是在影片中,“孟晓骏”终于还是回来了,人前“载誉归来”,背后却隐藏着一段遍体鳞伤的美国往事,按照整部电影的基调,他,作为“新梦想”的三大合伙人之一,最终还是实现了自己的AmericanDream,只不过是in

  China而已。

  

  @《中国合伙人》

  这场发生在师生间的代际冲突,在整部电影中,属于很容易被进度君跳过的段落;但就我们所要讨论的题目而言,某些线索放在今天可谓细思极恐,既隐藏着历史的进程,也在诉说个人的奋斗。“孟晓骏”当然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着“八十年代新一辈”的一个类型,那个“我一定会去美国的”的类型。在那代人中间,

  “孟晓骏”千千万万,学而优的他们年复一年寻梦美利坚,学术界既是最初的容身所,大概也是追梦抗阻力最小的领域。以这些岁月种下前因,也就有了我们今天所收获的后果——这四十年来,我们读过的美国书,很可能大都来自“孟晓骏”们的手笔,写作或者编译。

  千万次地问 (伴奏),刘欢 - 北京人在纽约 电视剧原声带

  一开始,是他们厌倦了,在他们眼中,老一辈的“今日美国讲座”,不过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批判一番;继而,他们中的幸运儿,很多想必历经艰辛而不悔,终于踏足美利坚的大地。他们所做的,就是用最宝贵的学术时光为我们展示并营造了一个“美国”,那个当年在我们眼中光怪陆离的“美国”,如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片头,音乐响起,时代广场灯火辉煌,漫天雪花飞舞,曼哈顿岛摩天大楼林立,布鲁克林大桥在晨曦中已经车水马龙,总而言之,那个“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的美国(当年的北京又是什么样子,可以参见大约同期播出的《我爱我家》)。结果就是,他们那一代在美国的见闻录,就成为我们这一辈所读的美国书。能到美国去看一看的,毕竟只是少数人,是一个时代的精英弄潮儿;而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从这些美国书中“走遍美国”。以林达为代表的美国书写者,在此意义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笔名——“孟晓骏”,我们曾经通过他们的书写,不仅是阅读美国,还以美国为方法去理解到底什么是世界、未来和现代化。

  

  @《北京人在纽约》

  但到了今天,“八十年代”已经俱往矣,我们已经步入了一个新的时代。假设我们现在要站在大学讲台上,来一场“今日美国讲座”, 要是我们还只能按照“孟晓骏”们的书来讲“今日美国”,比如孟氏第一条, “所谓的American Dream,就是在梦想面前人人机会均等。全世界只有美国能做到这一点”,这句话,在八十年代可以说得光明磊落,但到了今天,我未必可以说出口,因为我知道美国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自己就翻译了一本副标题叫作“危机中的美国梦”(The American Dream in Crisis)的书。四十年河东与河西,某种意义上,反而是那位看上去古板僵化的年长讲者说对了,他笑到了最后,终有一天,“孟晓骏”们认识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天真——未必是错误。当年长者讲的,“美国的种族歧视永远不会消除”,这话搁在美国学界,不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论断吗?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客串老师的,其实是北京大学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唐晓峰教授,唐教授本人就曾在1986年至1994年留学美国,取得博士学位。西方哪个国家他没去过,作为隐藏最深的彩蛋,他的两分钟客串,以及那句台词“年轻人,你毕竟too young,too naive”,可谓神来之笔。

  时代巨变之后,如何理解美国,成为我们不能尽信书的问题,而在进入这个问题时,我选择同“孟晓骏”一起思考。

  

  02

  影片中,“孟晓骏”之所以再也听不下去了,是因为他已经不再相信了。看着讲台上那位戴着黑框眼镜的老教授,孟自己也戴着一副“眼镜”,无形但却有色,美国是批不得的,或者说,任何批评,不过只是故意批判一番。请注意,孟在此时的认识论非常简单:“老师,您去过美国吗?您是从书本里看来的美国吧?”这就有意思了,耳听为虚,眼见方为实,书本里的“百闻”不如亲自去美国的“一见”。电影到这里,“王阳”还站出来,给了一记有力的声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时,孟和王两人浑身上下充斥着年轻人的理直气壮,完全忘记了他们也没有去过美国。仔细追究,最能概括孟之认识论的,并不是“王阳”补刀的那句,而是另一句家喻户晓的话:“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口尝一尝。”

  

  亲口尝一尝梨子的滋味,某种意义上概括了过去四十年国人认识美国的方法论。远观不行,从书本中读“美国”如雾里看花,不排除有些书甚至有些教育只是洗脑;只有亲自漂洋过海,才能看得真切,求得真经,获得启蒙。想一想这些年我们读过的美国书,从林达到刘瑜,他们的文字之所以深深吸引并打动整整一代读者,某一历史阶段甚至塑造了文化精英对美国的认识和想象,首先是因为他们是旅美作家,瞧,他们就在美国生活,读书。因为人在美国,也就取得了为我们讲述美国梦的资质。

  记得读大学高年级时,那时还是21世纪初,林达的美国三部曲成为我的案头书,从《历史深处的忧虑》,到《总统是靠不住的》和《我也有一个梦想》,每一本都手不释卷,几乎读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当年,林达的美国叙事对年轻学子影响深远,大到可以指引研究方向的选择——后来读研究生时,我投身美国宪法而义无反顾,林达在三联出的三部曲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剂定心丸。放在当时,林达的叙事有很多闪光点,那些年的读者不是盲目的,阅读本身就是个披沙拣金的过程;但今天回头看,真正让林达走到时代之风口浪尖的,也是三部曲最大的卖点,奥秘在于林达系列的副标题:“近距离看美国”。在这三本书中,作者为我们带路美国,其镜头是移步换景的,但机位和焦距却保持不变,所主打的就是一个字:“近”,越近越好,直至讲述者把自己同风景融为一体。

  说起“近距离”的取景方法,刘瑜也是深谙此道的写作高手,加上她的政治学科班出身,在专业性上远非草根作家林达夫妇可比。但成功之道仍根自于同样的手法,在刘瑜一系列近距离看美国政治的报刊文结集出版时,整本书就叫作《民主的细节:美国当代政治观察随笔》,门道就在这“细节”中,真要看清楚“细节”,唯有“近距离”。在此意义上,林达和刘瑜是异曲同工的。就我个人的阅读体验而言,薛涌也是绕不过去的作者,他的美国写作,大致流行于林达之后和刘瑜之前,在21世纪起首几年,尤其围绕着2004年小布什和克里的总统选战,薛涌的写作,尤其是他对“文化内战”的讨论,令人大开眼界,而他最后结集出版的书,同样是在吆喝“美国政治笔记”或者“美国社会观察笔记”,所谓“笔记”,自我定位就是一种发自现场的报道。

  林达的“近距离”、薛涌的“观察笔记”,以及刘瑜的“细节”,这些讲述美国的写作,都贯彻了“孟晓骏”的方法论,他们终于奋斗到美国,终于亲口尝到了梨子的滋味。而他们的写作之所以取得巨大的成功,一时间跻身国民阅读的爆款,不仅取决于作品自身的品质,还要看时代的风口,在具体的历史进程中,“近距离”的写作手法同当年国内读者的“审美”观是相得益彰的。为什么“近距离”的笔记体,或如林达的写作手法所示范,那些来自大洋彼岸的信札,竟蕴含着打动一个时代的力量,就在于读者相信“近距离”,这里存在着一个“审美”的定律:当年的读者相信,观察者同被观察对象距离越近,则其下笔就越真实,因为聚焦后的显微镜头,是容不得造假的。正因此,那些年占据我们书架的都是“近距离”作品,渴望捕捉生活的细节,抗拒鸟瞰镜头下的简史或跨时段视野的大历史写作。在《民主的细节》一书中,刘瑜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全书中以讲故事的形式,把‘美国的民主’这样一个概念性的东西拆解成点点滴滴的事件、政策和人物去描述”,在此意义上,旅美作家把他们的比较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现在就让“我们”来告诉你们梨子这种水果的滋味吧。

  大众读物要做到风靡一时,当然不可能脱离其据以流传的文化脉络和社会土壤。流行作者要诉诸读者的预期心理,与读者共舞,刺激但不刺痛他们,不可能直接说不,那些来自大洋彼岸的笔记观察,无论笔下的世界多么光怪陆离,归根到底都谈不上观念的颠覆,反而精准地迎合了做美国梦的读者群体。准确地说,那一代“孟晓骏”的美国写作,通过点点滴滴的“细节”叙事,一方面瓦解了一个早已被放弃的“旧”的美国观,另一方面则在构建一个当年风光无限的“新”的美国观,新旧之间的交锋,早在“孟晓骏”站出来挑战老教授时,斗争就展开了它的首个回合。这个被树立起来的“新美国”,其所代表的道路和模式曾被认为终结了历史,一度让全世界精英团结起来的“政治正确”,它道成肉身,如同一尊无法批评的偶像,好像“孟晓骏”年轻时代对“美国梦”的畅想,“全世界只有美国能做到”,那时的他不仅是在想象,也是信仰。

  但信仰不再,又会如何?在电影中,“孟晓骏”确实尝到了梨子的滋味,但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它苦涩难咽,“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影片里“载誉归来”就已经是打脸了——走之前,明明说好了“我不回来了”。实践的确在检验,但首先验证的却是长者对年轻人的批判,整整一代,无论是他们作为作者,还是我们作为读者,都有那么一些天真。我们遗忘了“近距离”的取景也隐藏着“镜头”,细节记录也出自讲故事的人,更何况,孟所想象的“人人机会均等”在美国也只是梦,吃梨子的人未必就能“融入”作为观察对象的美国。也因此,就认识美国而言,“孟晓骏”的两分法恰恰是错误的,去过美国的未必就能识得美国的真面目,而书本也有可能是去伪存真之后的实事求是。“近距离”并不意味着讲述者就是无立场的,可以价值无涉地讲述这一切,反而是距离越近,权力越大,一旦镜头聚焦于“细节”,也就意味着更广阔的背景和更深远的历史被遮蔽起来,“近距离看”的另一面就是“屏蔽”。但在这种“审美”文化的笼罩下,“拆解成点点滴滴”的手法就是免检作品,被推定为主观真诚且客观真实的观察体写作,但问题在于,这种讲法,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最容易造成古训说的认知错误。

  

  @《中国合伙人》

  我们以“孟晓骏”为标本的分析到此为止,即便对号入座,也绝不是要做诛心之论。以林达为代表的这一系列近距离看美国,它们的成功绝非浪得虚名,其中很多作品堪称中文写作的精品,其影响力所至,更是打动了一代知识青年。但我们不能想当然地认定他们的作品摆脱了叙事的政治,或者找到了一个在政治上中立的支点。不仅他们做不到,任何人都找不到,归根到底,没有无立场的立场,或者说无立场的立场,本身就是一种立场。从文化政治的角度解读这些美国叙事,就能看到,“孟晓骏”们在埋葬前一套认识论的同时,又培植出自己的一整套方法,两者之间无缝对接。在这里,并不是讲述者私心自用,他们有多少洞见,也就有多少盲区,反之亦成立。准确地说,同样是“近距离看美国”的方法,此前我们能望见的都是洞见,现在却轮到盲区登场了,这是时代的进程要对前一历史阶段的“审美”方法做个清算。

  在历史的进程中,谁都不是无辜者,我们作为读者更要自我反省,我们只看到了我们想要看到的“美国”,对于不想看到的,就视而不见,其中的任性远非作者所能享有——某种意义上,“看见的”和“看不见的”也是不断变动的,如同黑屋子里的探照灯,我们能看到什么,关乎操控者把灯光转向何处,没有阳光普照这回事。2019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一本《看不见的美国》,收入在其市场号召力巨大的系列“译文纪实”中,书名原题是Hidden America,这题目就很值得玩味,“美国”就摆在那里,是谁把这个庞然大物的某些器官给“隐藏”起来了,为什么此前“看不见”呢,为什么现在要“看见”呢,以及为什么我们现在终于明白了还有“没看见”的,甚至是不是还有那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见”的?简言之,“看见”背后也隐藏着政治学。在此意义上,我们一定要警惕那些起名“看见”的书,所有的“看见”严格说都是虚假广告,如果不首先交代作者之镜头在光影之间是如何操作的,那么“看见”就未必是“启蒙”,也可能是遮蔽、掩盖或议题操控。

  

  看不见的美国

  [美]珍妮·拉斯卡斯-著 何雨珈-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年3月

  在呈现生活的复杂时,文艺工作者往往敏感又敏锐,反而是学院派却后知后觉。《北京人在纽约》的每集头条,就已经道出纽约客对它的爱恨交织,这里既是天堂,也是地狱,但这并未妨碍北上广的精英们当年“千万里我追寻着你”。第一集,在蜗居的地下室里,郭燕对王起明说:“我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儿的很多事情,跟我们过去想的不一样”,回到20世纪90年代初,家住北京三环路内和平里的大提琴手王起明,他从前是怎样想象纽约的,脚踏实地之后又发现有何不同?没过多久,在“湘院楼”刷盘子时,王起明就被上了自由市场经济学的第一课,“这里是有钱就是爷,没钱就他妈的是奴才”,但为什么我们当年只看到了钱能使人自由,却没有领会贯穿其中的主奴辩证法呢?又是谁给我们披上了这个“无知之幕”,让剧中人以及我们都相信,大幕揭开后,我们一定是先富起来的,是王起明在发达后所说的“爷”?“格陵兰公司”开工的前夜,王起明关起门来,也许首先他需要说服自己,做了一番论证“剥削与被剥削之间的辩证关系”的就职演说,这个辩证是怎么展开的:他创办了这个公司,所以是“家长”,是“爷爷”,工人们是来打工的,所以“只能是孩子”,工人的“美德”就是“要本分,当孙子”,这样才能“让我成为一个像样的爷爷”,这个爷爷和孙子关系怎么能维系呢,道理很简单,如王起明所言,“谁愿意失业?没人愿意失业吧”。这样的“辩证法”,当年的“孟晓骏”正畅想着诗与远方,他们不会懂,整部电视剧,明明讲了一个妻离子散的伦常“悲剧”,主人公的命运如郭燕在酒醉后所言,“我变不成美国人,也早就忘了中国人是什么滋味了”,但为什么我们当年看到的都是花花世界的自由呢?说到底,还是时候未到。

  回到《中国合伙人》里,老教授没有同“孟晓骏”将辩论进行下去,也许他知道,你永远无法说服一个愿意相信的人。每一代“年轻人”都有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和方法,这取决于他们三观形成时遇到何种激情燃烧的岁月。为什么今天重看《北京人在纽约》,我们能发现很多隐藏剧情,从前满眼的自由、平等和解放,现在却洞悉出其间的压迫、冷漠、扭曲和荒诞,他们最终却发现,外面,其实是一个更大的监狱……变的不是剧本,也不是美国,而是我们自己,是人心,是生活教会了我们,让我们不再如90年代那样对外面的世界无知无畏。

  这么说来,这届的年轻人,如要认识一个更真实的美国,就要检讨这些年来文化精英所营造的美国观,尤其要从旅美观察笔记的叙事体中跳出来,意识到“近距离”视角反而容易造成井蛙效应。至于怎么做,首先就是要做新时代的“孟晓骏”,要学会质疑,问一句“您是从书本里看来的美国吧”,更要理解任何书本以及叙事背后都有“看见”的政治学。

  又一次,我们到了《中国合伙人》所刻画的那个代际交接的时刻,旧观念已经摇摇欲坠,在新一辈的年轻人看来,早已失去了前四十年那无往不利的道德感召力,是时候辞旧迎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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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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