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 | 越干越没钱:快递员小南的生存困境

快递 | 越干越没钱:快递员小南的生存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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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按:快递员曾被认为是“月入上万”的高薪职业,但这样的神话正逐渐消失。随着快递行业的蓬勃发展,快递员的生存状况却越来越遭。近年来,有关快递员低薪、过劳的报道频频见报,快递员的罢工行动更有上升趋势。与此同时,快递公司、加盟站点和快递柜磨刀霍霍,都想分得更多蛋糕。三面夹击之下,快递员如何谋生?他们在争取权益的时候又会越到什么困难?本文的主人公小南,受“高薪”吸引,进入快递行业,成为一名快递员,却发现自己不仅不能“多劳多得”、反而遇到了不工作就要被罚款、越干越没钱的困境。小南试图运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却发现法律的游戏也令他越发疲惫。尽管如此,小南仍然想要在这夹缝之间,寻找新的可能。

  访问、整理/渊敏

  在去年9月份左右,小南从老家湖南来到深圳。因为当时身上没有什么钱,小南想找一份薪资比较高的工作。小南感觉自己对路况比较熟悉,之前也做过快递员、外卖员,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加上听说工资高,于是重新做起了快递员。但做了大概一个月,小南就发现公司有拖欠工资的情况,但碍于经济压力,唯有一边预支工资,一边工作。直至12月,公司还是不发工资,他唯有离职并申请劳动仲裁。

  在公司拖欠工资期间,小南先是为了缴房租,找老板预支了500元工资,11月的时候因为父母出了点问题,又预支了5000元工资寄回家。一直到了11月底,跟他签了合同的站点才给小南发9月的工资,整整迟了一个月;不仅如此,站点更直接把小南9月份的工资都扣完了,他一分钱也拿不到。

  欠薪:快递公司还是诈骗集团?

  “这边是深圳其中一个最大的快递点,是总站。就我所知,像我一线的快递员应该有20多到30个左右,所有的人我都问过了,全都是那个样子。什么时候发工资?你要钱用的话你就是预支,但是工资是不会发给你的。我要一直拖,拖到......你看我9月份的工资,11月月底,我才收到一个电子档,一个工资条,告诉我已经借支这么多钱,所以我九月份工资没有了,不给我发了。想要工资的话,再过几个月,公司才给你发10月份的,期间你因为没有工资,你肯定要借支,因为你借支了,所以我又不发给你了,就进入了这么一个死循环。”

  因为此事小南跟工友们也聊了一下,他们觉得这是公司知道在年底防止员工大量离职的小伎俩。 “因为你没有钱回家,你只能在这里干着啊,过年就不要回家了。过完年之后他肯定又会给你打一部分工资。”据小南观察,一些快递员可能做得比较久了,没什么脾气,没有想着找公司要钱;也有一些快递员觉得,过年不回家就好,还能多赚一点;有的家人也在深圳,也就没所谓了。

  要么工作,要么罚款:快递员的日常

  入职的时候,小南和站点签了合同,而这个站点是韵达快递的加盟商之一。合同上写明有5000元保底工资,其他法律规定的五险一金也齐备。不过现实是快递员每日的工作会有大量必要的额外开支,七除八扣之后,所剩无几。头三个月,小南每单的收入是1.2元,三个月之后变为9毛。如果快递员一个月的单量收入不足5000元,公司会补足。但公司先要小南交2000元的三轮车押金,然后送快递会用到快递柜,小的2毛到3毛,大的4毛到5毛,这些钱公司都需要快递员自己负责。

  小南说,要大量用到快递柜,主要是因为公司的不合理规定。他工作的区域有很多商业楼,如果要打一层一层去送,上上下下要用很多时间,偏偏公司规定快递员需要在中午12点之前达到98%的送达率,放快递柜成为快递员唯一的选择。然而, 这同时也意味着额外开支,甚至还要承担客人可能不满意,继而投诉、罚款的风险。

  “假设你能拿到五千,你要把快递柜的钱处理掉,最起码要八百,那就是四千二。两三百吃饭的钱,三千九,再除掉住宿的两百块钱就是三千七。再除掉日常生活所用,包括修车的钱,我就算五百吧,那就三千二。然后要交罚款,我们交得比较严重的可能一个月要五六百左右,那就只剩二千多了,而且这二千多还不发给你。”

  这样下来,快递员要确保自己有一定的收入,唯有争取更多客人,并尽量减少罚款,而要做到这两样目标,就只能不断地增加时间工作。小南的一天由早上六点半起床开始,走去站点大概十分钟,迎接他们的是当天的第一批货物,快递员则要接力分类、上货、出发,争取十一点半前把上午的件放进快递柜。然后他们会回去开饭,这大概花20分钟,因为第二批货物在十一点半已经到了站点。第二批货大概下午五点前可以送完,紧接着他们又要出去派第三批货物,通常八点左右完成一整天的工作,一天的工作时长不算上吃饭时间也超过了12个小时。

  这部分工作还没有包括收快递:跟快递员关系比较好的客户有快递要寄出去的时候,会直接联络快递员,而快递员不管什么时候也得去收,因为这是他们的“客户”。双十一、双十二因为快递实在太多,小南最晚试过搞到凌晨三点多,回去睡两三个小时,然后又得起来去送快递。

  这样长期高压的工作,对快递员的身心压力都很大,然而正如小南所说:“快递员,众所周知是没有假期的,不可能有假期。”或者你可以不管罚款单纯休息一天,但到了第二天,新的快递又来了,两天的货物在一天内根本不可能派完,结果只会是更多的罚款。由9月初入职到12月尾离职,小南休息了十来天,那十来天还是因为他得了重感冒,每天要去打吊瓶,他不得已叫了一个朋友来帮他送快递,不然光是这十几天的“休息”就可能换来几万元的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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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让人愤怒的是,小南看病的时候,向朋友借了打吊瓶的钱,大概每天四百块,连续十几天。然而当他打算先把朋友的钱还掉,向公司预支薪金的时候,站点的经理竟然对他说:“你没有钱那是你的问题,对不对?公司不负责你这个问题,你没有钱治病,这跟公司有什么关系?那只能证明你没有能力,你没有赚到钱,你连治病的钱都没有,你还想从我这里拿工资?你从我这里拿了之后,你能把你的病治都给好吗?你能变得有钱吗?你变不了有钱,所以你要加紧干活。”

  “恐怖”、“绝了”、“根本就是活不下去”,小南这样形容他在快递公司的工作经历。生活捉襟见肘,他逼不得已退了和女朋友合租的单位,自己和朋友另外租了一个公司附近的地方。情急之际他要向朋友借钱,起初他们还不明白为什么小南有工作、有女朋友,还要借钱,他自己赚的钱干嘛去了。当小南向朋友道明情况,他们都很诧异,提出要帮他搞劳动仲裁,小南才开始去了解相关的法律条文并准备证据。

  艰难的仲裁之路

  小南的仲裁之路并不易行。一开始,他找来了另外三个工友一起提告,然而其中一个比他还小的工友因为没有保留合同,加上各种证据不全,决定不搞了;另外一个工友被公司的经理约谈——“你现在去告我也只能拿回你的工资,你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根本的问题是你没有钱,如果你拿到这几千块一万块的工资,然后你还掉了一份月薪七八千的工作,你看你亏了还是赚了?”——然后就被 “忽悠回去了”。类似的说话,小南早就听过,这是站点有意识地控制员工、压制工人不满的管理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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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真正上庭那天,只有小南一人。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站点老板诧异的样子,“他(老板)看到我仿佛非常诧异,当时就指着我的鼻子跟我说,‘小南,我开了这个公司快十年了,还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搞我。’我觉得非常奇怪,这么不合理的一家公司,居然开了十年时间,这种经营模式肯定已经很久了吧,然后才有我这么一个人来选择跟你硬杠到底。”

  老板不仅公然违法,态度更嚣张恶劣,这已经令小南难以想象;更令小南难以置信的是,仲裁结果出来后,败诉的公司竟然选择上诉。而小南这大半年则不得不被缠绕在这法律纠纷之中,到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拿到赔偿。他的经历令他再次确认,法律这个游戏看似公平,却从来不是底层人民随随便便玩得起:

  “说实话,我感觉在深圳这边包括仲裁厅的一些工作人员,他们跟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是偏向老板的。我们去问他,我这个仲裁要怎么弄,他说我建议你调解,仲裁的话,等的时间非常长,钱也拿不到,什么什么之类的。反正话里话外他没有明确地对你说,这个不要搞,他只是话里话外地暗示,你的钱可能是拿不到的,跟公司调解,你能拿一部分是一部分。他说,你们快递员包括送餐的、外卖的,都是比较难拿到钱的,所以一直用这个话来跟我说。他们真的很那个啥,真的很不顾你底层人民的生活,觉得只要这个地方没有出现仲裁,就代表我的业绩好,代表我管的这片区域挺好的,那就行了。他不管你其他人的。”

  除了建议调解,仲裁方面还会用各种行政手段来消磨工友争取权益的意志,比如一点一点地要求申请人修改资料,一来一回就得明天再来,明天再来了,又说还有这个那个不齐备。就小南所见,仲裁厅门外始终有一片人在办这些东西,“直至你忍耐不住了,你不搞了,你说我放弃了,然后他就开心了,就给我那么一个感觉。”

  被分化的快递员与寻找新出路

  近年来,关于外卖、快递行业的报道多了,似乎越来越多人开始质疑有关这些行业“多劳多得”、“弹性”的幻想;同时,一些工友也开始组织起来,相关的罢工行动也越来越常见。但小南却指出快递员合作起来相对更加困难,“说得好听一点就是各家公司不相关,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我韵达的跟你中通的见面了,如果说抛开私人的感情就是生死相见,因为你抢了我的生意。”快递员负责区域的单量是相对稳定的,快递柜的数量也是固定的——选择了韵达,中通的生意就少了;韵达的快递员把快递柜都用了,中通的快递员就用不上——小南自觉要混得来,跟其他公司的快递员见面发根烟,聊一下,这样才换来好看一点的脸色,但实际上互相间微信都不会留。

  谈到快递行业的种种问题,小南还是愿意再进入这一行,原因不在于看好这个行业,而是想跟一路而来认识的朋友和工友自己搞一个快递站点。“我们争取做到不剥削,不压榨快递员。我们争取把这个站点做好,以点影响面。”虽然搞一个站点每个环节都需要钱,但小南说,人的方面是比较容易集齐,比如他就有在快递公司当物流管理的朋友愿意加入。虽然这计划仍然在筹备阶段,但我们或者更应该看到,快递员们有着被剥削的共同经历,而且越来越多人愿意和无良老板“硬杠到底”,甚至自我组织起来,建立自己一个理想的站点;我们或许不是快递员,但仍然可以思考如何支持他们?最简单的,如果这些公平对待快递员的站点收取的运费会贵一点,消费者是否愿意承担?更进一步,公平、不剥削的工作如何扩展到更多的快递站点、扩展到快递的其他环节,最后扩展到其他的行业?小南说,他的构思“说得装逼一点,是想去影响一些跟我一样的人,让他们过得好一点”,那消费者是否也能够“装逼”一点,比如说,搞个公共的快递柜?如果我们不想停留在单纯分享快递员的凄惨故事,认真的“逼”出一些新想法,说不定能开创新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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