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30年代有两种《诗歌月报》,都只发行了几个月,作者群各不相同。一种是1934年4月至11月在上海创办的,共出了2卷8期,每期十来二十页,主编为吕绍光,发行人为“流露社”。另一种是1935年6月至1936年3月由“草原诗歌会”在天津创办。这里选录的是上海《诗歌月报》的作品。
在这份“纯诗歌之月刊”里,不论是渐成余韵的浪漫主义,往往无欢的唯美主义,李金发式的狂乱的象征主义,还是老老实实摹写城乡世界的其它诗篇……其共同的核心感受,是弥漫于天地间的深深苦闷。那是革命筋伤骨裂的挫折时代,但也是无人相信“历史已终结”的时代……就文字和技巧而言,不能说有多成熟,但的确为40年代的诗歌复兴贡献了自己的涓流。
《诗歌月报》1934年第5期
· 黑夜
○ 莱蒂
昏黑的街,静静地躺着,
大地是睡熟了
远处一支路灯,
闪着有力的光芒,
哼,看清吗?——
饥饿的骷髅蠕动在路旁,
生活之群的血汗染遍了地上!
阴恶的风,猛烈地刮着,
在黑夜翅翼的袒护下。
但是远处的路灯,
仍然闪着光亮,
哦,听清吗?——
黑暗的那边激起狂热的呼嚣,
大地的周遭响着悲壮的步伐,
嚓——嚓——嚓!
· 老人
○ 公孙旻
拖着瘦长的影子。
忧郁的眼光,
无力的,
投在那曲折的路上。
跋涉了几十个春秋,
如今衰老了,
鬓发也灰白了,
没有同伴,
也没有归宿,
不
一根手杖,
是他多年的同伴,
荒凉的庙宇,
是他黑夜的归宿。
空虚的心田,
开出了梦幻的玫瑰;
——让升华的爱恋,
伴着永生的寂寞吧?
踏着苍茫的暮色,
孤独的人
默默的回去了——
抱着他空虚的胸怀。
· 笑
○ 金曼辉
街道塞满了忧郁,
风都那样轻轻走过,
不敢拨动伸在街心的
减价,贱卖的旗帜。
每家店的橱窗内,
每条阴暗的柜台上,
都像在等一个未知的厄运
那么忧郁地望着街心。
我插了双手在袋中,
混在忧郁的行人中
模模破了窗的衣袋,
装了个轻蔑的笑。
· 流浪儿
○ 鲁戈
静悄悄……
十一年,十个春天,
在我头上溜过去了。
明天是立秋,
有落叶,嗖嗖……
衣服破烂,欢迎
白日里阳光的温暖;
而想不出法子,去抵抗
深夜里金风的针——砭
饿了,
滚油溅肌肤的难熬,
捱过一家家的店门,
眼光去哀求,伸手去讨;
天幸得一个铜子的赏赐,
休息一碗残羹,图一个饱。
做工吗?而我
年小力又小。
只能让时间把我摆布,
像一团不定的影子,
在地球的壁上游移,
不管地球有多少广大,
有多少无穷的安乐椅,
一个像我样的孤儿,
却不许有片刻的安息!
白日里,我用发抖的脚,
踅过一片短墙,或一个阔人的府第……
撑起发肿的眼皮,努力去
迎着过路的人们的注视。
把学会的祷词抖出:
——老爷,小姐……可怜我孤儿无依
有的向我瞪一瞪眼,
有的摸出手巾掩一掩鼻。
不错,我是脏而发臭,
像一个生霉的莓子,
因为我莫有吃,莫有穿,
夜晚睡在鬼才知道的角落里!
从来莫有人向我说:
——喂,你说,
你叫甚么名字?
你饿?你冷?
你的爸爸为甚不照顾你?
爸爸?是!还有妈妈……
妈妈我记不得了,或者
是我年小。或者
她早已死去。
可我记得爸爸,
爸爸有一嘴黄胡子。
但是他死了,我亲眼
看见他躺在血泊里;
这是去年秋天的事,
鬼知道他犯了甚么罪!
他撇下了我,
让我举起小脚,一步又一步……
街道是一条无尽的带,
我走着,不再哀叫,
哀叫有甚么人睬?
我再不希望仁慈的云
从善人们的脸上抛来。
我只是飘,飘……
飘过一片短墙或一个阔人的府第。
夜来了。飘……
飘到鬼才知道的角落里。
明天是立秋,
有落叶,嗖嗖……
我蜷伏在角落里,.
按不下一身的抖。
——不要怜悯!看……
我不再向你们伸手!
我要强壮粗大的拳头,
那时我们来斗一斗!……
黑暗中颤动过第一声鸡叫,
这一夜不再希望睡了!
· 巴斯提狱
○ 史卫斯
法国革命之严重的暴动,当推巴斯提之陷落为第一次。一七八九年七月一四日,巴黎乱民涌至其东陲之巴斯提,仅以数小时之奋斗,即将炮台毁为平地,杀戮戍卒,巴斯提监狱中之囚徒,屈服于包本朝专制之淫威下,辗转待毙者,卒得以重见天日,发出天赋于人的一声挣扎自由的惊叫。这骚动在历史上决不是无足重轻的,在这里让我们来想象一下,那一群疯狂的暴怒的人性。
粗野的呼声从巴黎的顶巅
传来,像狂飓不自已地卷,
已不再是那和平的笙弦,
鬻歌女,忘了一往的婉啭,
疯狂地迸出一声惊叫,
带着怒,带着饥饿,带着狞笑,
卷过一切平静的河,的山峦
一切沉睡的孤坟,的大野,
卷起千万块沙石,向高处抛。
满天地像火星,飞片惊骇!
满天地像火星,飞片疯狂,
森严的巴斯提狱,在铁锅上
沸腾。午夜里,不再那样沉静,
遥遥,那阵喊杀,那阵铿锵
惊醒每一个梦,每一个沉睡的人。
睁开两只饿眼,向高处望。
是什么,那样沉重,那样急促,
在打着他们,每一人的心?
听,是那声音,千万人在叫,
「我们要自由!我们要面包。」
巴斯提狱,每一个受创的囚徒,
创伤像蛇,往身上啮咬。
热血,在疲倦的梦里流过,
这回忘了痛,记起了那声惊叫:
千万人的声音,如猛虎,
摇撼着天地,摇撼着山林!
你沉重的紧紧旳铁锢,
锢不了千万颗反抗的心,
会一天压在地底下的生命,
发一声吼,翻一个身,
手脚上层层的镣铐是
武器。在铁墙上发狂地响,
千万人在遥遥燃起火球,
千万人在狱中狂喊,
震碎了屋檐上的瓦,挤开
这森严的巴斯提狱的铁栅!
几十年来忍受了的耻辱
像风送帆,沸腾了
巴斯提,巴斯提的囚徒们,
向枪尖上冲,向刀边上迎。
巴斯提狱,铁门里冲出了一群野兽,
他们要面包,他们要自由!
王独清致“春光”
“春光”编者先生:
你们提出的“中国目前为甚么没有伟大作品”的问题只有从中国社会底发展上去探求才可以得到说明。
中国资本主义底落后和中国社会运动底早来使得中国没有可能产生资产阶级底伟大文学作品。中国底浪漫运动在一瞬间便成了过去,这一运动中的人物前进的“扬弃”了自己底母胎,后退的变为庸俗的颓废。世界底风云压迫着半殖民地底命运,我们更没有办法可以寻出我们底巴尔扎克,我们底佐拉。
社会运动底进展本可以使新兴文学有很好的收获的,但是,那却当不住运动路线错误后留给我们的刑罚;可怕的瘟疫竟使许多作家都成了不可救药的病人,我们底新的伟大文学作品也终于被瘴气迫害得不能发芽。
这便是我底答案。
结论是这样:尽管有许多作家倒退了同去,然而事实上要想跳出新兴文学的圈子去创造伟大的作品那只是在作梦。在目前,只有新写实主义才可以产生伟大的作品。但这个确决然是和民主运动有着紧切的连系的。我们能不能有这样的作品出现,那要看我们本身能不能去争取我们底前途。
独清 四,四月,一九三四。
来源:《独清三种》,王独清著,长安出版社1934年出版,第83-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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