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独立记者，资深内政评论员安德烈·佩尔采夫在俄政论网站
Riddle刊文，俄精英与民众不同的“苏联梦”进行了分析。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飨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过去几年，俄罗斯当局重新引入了某些苏联的治理措施，现在他们又在更大范围内援引过去的经验。然而，普京和他的身边人正在恢复的不是典型的苏联，而是在他们看来 "适当的"苏联国家。矛盾的是，这个苏联2.0类似于一个大公司。许多俄罗斯公民怀念苏联的过去，显然会支持这些举措，尽管他们首先梦想的是恢复那个年代的社会保障。这家苏联公司的管理层则希望赚取自由市场经济提供的利润，同时维持苏联式的等级管理制度。他们不打算与公民分享他们的利润，公民被当作他们的下属。这种矛盾可能会在未来引发社会不满，尽管到目前为止克里姆林宫已经成功地利用苏联的符号和做法来达到公关目的。
回到过去
自战争开始以来，当局一直在刻意利用一些苏联象征。在胜利日游行期间（对克里姆林宫来说这是一个神圣的活动），军车上装饰着红色旗帜。这些旗帜与苏联的胜利旗帜一起出现在被占领的乌克兰城镇的行政大楼上空。军事人员正在恢复被占领城镇的列宁纪念碑。其他苏维埃传统也被恢复，例如以最近的英雄人物的名字重新命名街道。这些人现在包括所谓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DPR）领导人亚历山大·扎哈尔琴科和顿涅茨克斯巴达营指挥官弗拉基米尔·佐加。克里姆林宫正在创建一个新的青年组织，由普京领导，该组织将由一名前政府官员直接管理。此外，亲政府的报纸和电视新闻将这一举措阐释为苏联时期 "少先队"的复兴。
苏联的回归也已经进入了现实生活。俄罗斯教育部已经正式宣布将退出博洛尼亚体系。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秘书、政权内部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尼古拉-帕特鲁舍夫在4月说："我仍然相信，苏联的教育方法是历史上最先进、最进步的，必须在铭记这一点的情况下向前迈进。俄罗斯各地区正在向顿巴斯地区的市镇和城市提供 "对口支援"。这个词本身和这种制度也是尚未被完全遗忘的苏联历史的标志。
普京的悲剧
苏联长期以来一直是俄罗斯领导人的一个敏感话题。普京多次提到苏联的崩溃是一个“悲剧”，甚至是“本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
“苏联的崩溃是什么？它是被称为苏联的历史上的俄罗斯的崩溃。我们已经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家。一千年来建立起来的东西在很大程度上丢失了。这是一场巨大的人道主义悲剧，毫不夸张。"俄罗斯总统在一部名为《俄罗斯》的电影中这样论述当代历史。
2017年，普京告诉美国电影制片人奥利弗·斯通，"社会安全网被完全摧毁，整个经济部门停止运作，医疗保健系统几乎被毁，军队陷于极端恶劣状态，数百万人跌至贫困线以下。“
在《关于昨天》一书中，国防部长绍伊古对苏联时期的生活和治理体系表达了明确的批评，尽管其中也凸显出对那些日子毫不掩饰的怀念。绍伊古描述了在极北地区和西伯利亚工作的专家们如何能够买得起稀缺的商品，并且不必为生计担心太多。
向后转
俄罗斯当局很久以前就开始将苏联元素引入治理体系。国家建立并控制了一批有影响力的大型国有公司。比如最大的石油公司俄罗斯石油公司，天然气垄断企业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集团。国有的俄罗斯技术集团控制着汽车制造商AvtoVAZ和KAMAZ。俄罗斯最大和最受欢迎的银行——储蓄银行的大量股份也由国家控制。俄罗斯原子能公司也是由国家拥有的。俄罗斯的公共经济部门多年来一直在扩大，如果没有普京的首肯，这不可能发生。
一些国有公司，例如储蓄银行，从经济角度来看相当成功，而且它们对先进的管理技术并不陌生。战前参与芬兰和捷克共和国核电项目的俄罗斯原子能公司也可以作为一个成功的例子。而普京显然喜欢这种同现代性的接触：企业必须跟上世界的步伐，但如果是国有企业，那就更好。这正是苏联传统的一部分。
普京对私营企业家持怀疑态度，并且毫不隐晦。例如，塔斯社专栏作家安德烈·范登科在一次采访中问俄罗斯总统，他是否认为企业家可以被“定义为骗子"。普京的回答是，”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你知道吗？是的，我是怀着沉重的心情说的，可以这么说。有什么理由呢？首先，在20世纪90年代，我们国家所有所谓的小企业都在从事贸易，好吧，几乎所有的企业"。为了进一步确认，范登科问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确，一个商人就是一个骗子？总统继续敞开心扉：”在民族意识中（是这样），正如我们所说的。你知道，我也是这个民族的一部分。“
平心而论，在2000年代初期和中期，当局没有做出明显的尝试以恢复苏联的政治制度。当时分管内政的总统办公厅第一副主任苏尔科夫正在建立一个所谓的”主权民主“。这种形式的民主应该是竞争性的，但遵循的规则与西方不同。政治体系中存在着竞争，但它是可控的。虽然统俄党是一个政权党，但它必须采取某些策略才能在国家杜马和地方议会中赢得多数。它必须吸引强有力的候选人加入它的队伍，或将他们除名（尽管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将他们排除在党外并不常见），并在投票站采取一些手段。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普京一直热爱体育，竞争精神对他很重要。总统宣传了自己的形象，这是由经验丰富的政治公关专家在当时创造的。他以富于男性气息的运动健将形象示人，而政治领域存在着一些竞争的表象是这一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苏联时期的小文员形象并没有被选中，那往往意味着乏味的、衣着朴素的人。
然而，普京正在变老，他的想法也在改变。早在2011年，全俄人民阵线由时任副总理瓦洛金在当年的国家杜马选举前成立。当时统俄党声名很差，新的社会运动可能为政权党提供保护。同样重要的是，普京本人成为这个新运动的领导者并从中受益。瓦洛金准确地猜到，政府首脑对苏联历史的怀念会被唤醒。全俄人民阵线的设计考虑到了普京的德国背景，因为他曾在民主德国任职。当时在那个苏联控制的国家存在着类似的民族阵线。它由几个政党组成，但从属于德国统一社会党（又称东德共产党）。全俄人民阵线与民主德国的民族阵线不同，这是一个建立在个人之上而非基于选举的政治运动。专家们一度期望这一运动能吸收统俄党和几个较小的亲政府政党，但这并没有发生。普京一度热衷于领导全俄人民阵线，作为其忠实活动家的集合，但后来他转而采用针对更广泛受众的交流形式。全俄人民阵线的论坛被全国性的连线交流和类似活动所取代。这可能是因为瓦洛金最终没有设法完成全俄人民阵线的创建，因为他发现管理既有的制度安排更容易。
一个 "适当的"苏联
接替瓦洛金成为内政负责人的基里延科为普京想出了一个新的消遣方式：所谓的 "俄罗斯领袖人物"选拔赛，涉及学校和官员的培训。乍一看，这些举措并没有苏联色彩，而是与企业的做法有更多共同之处。但这仅仅是第一眼的感觉。苏共的青年组织——苏联共青团（Komsomol）中就有各种竞赛和人员培训。年轻的共青团员可以通过这样的比赛步入仕途，首先是在共青团，然后是在党的队伍中。基里延科竞赛的获胜者将成为官员和议员，这种做法可被称为新共青团。原先的青年团还会让那些积极分子参加各种培训活动。所有这些形式对普京来说都非常熟悉。
基里延科将苏联和现代企业的做法结合起来，这种整合的做法与普京的想法产生了共鸣。总统和他的身边人们向往苏联生活和制度的各个方面，但绝非全部。例如，普京曾贬低过苏共，他在2018年曾指出，“在苏共的巧妙指导下，苏联已经不复存在。显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不管是好是坏，这都是一个历史事实”。而在2021年，他称苏共的领导作用是一个'延时炸弹'，在他看来，正是其导致了国家的崩溃。
苏联领土的规模和一些苏联的做法和传统被总统和他的身边人所重视。国家干预经济的可能性被认为是有益的，国家对青年教育和青年政策的影响也是如此。干部竞争和培训也受到政权的欢迎。苏联政权的主要组成部分——苏共和意识形态——并不符合普京的心意。政党的领导限制了唯一领导人的作用，并却意味着协商，总统想成为整个国家的唯一老板。意识形态意味着某种积极的项目和未来的发展（在苏共的语境下，这个目标是建设共产主义）。普京政权没有这样的项目；试图发明一个项目的努力被证明是徒劳的。俄罗斯的精英们并不想像苏联时期那样把整个经济交给国家来管理。精英们已经享受到了自由市场经济的好处，不想完全放弃这些福利。这些矛盾导致了一个复杂的混合体的形成。
普京想让过去那个名为苏联的强大国家回来，但他看到了其中的许多缺陷。政党和意识形态化限制了他的权力，所以在苏联2.0项目下被拒绝。试图将经济完全国有化将使总统的身边人失去他们所习惯的利润。然而，一些象征性的东西——少先队、安装纪念碑、苏联的教育体系——可以恢复，因为俄罗斯的精英和许多公民对它们充满了怀念。有可能被调用的苏联资源往往是那些在很多方面类似于企业的做法。政权正朝着企业国家的方向发展，这对普京和他的精英们来说非常便利。公司的老板不受政党或意识形态信仰的制约，他凌驾于它们之上，独自统治。公司有严格的垂直指挥系统，普京也认为这是熟悉和可以理解的。对他来说，权力不是党，他就是权力。这个人想统治他过去生活的大国。
很有可能的是，所谓顿巴斯和南奥塞梯共和国被纳入俄罗斯境内，新国家将被重新命名。例如，可以在其名称中加入'联盟'一词，而名称本身可以缩短为类似于四个熟悉字母的缩写形式。“收集俄罗斯土地”的宣传信息也很明显："让我们声索我们土地的所有权，并以老方式生活。"
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人构成了俄罗斯精英阶层的骨干，他们对苏维埃制度的缺点有自己的认识，但还是很怀念它。他们想建立自己的、"适当的"苏联，而这正是他们正在努力做的。矛盾的是，企业结构在很大程度上与这种 "适当 "的形象相吻合。政权的内政领导层了解这一点，并满足总统和他的核心圈子的期望。苏联的国家公司正在建设中。
大多数俄罗斯人也希望回到苏联，甚至那些没有生活在那个时期的年轻人也会怀念苏联的过去。然而，需要注意的是，人们首先渴望的是社会福利。在苏联，人们并没有遇到找一份平均工资的工作的困难。公民得到了公寓（即使这意味着要排长队）；医疗和教育是免费的，尽管其质量还有待提高。对普通公民来说，对那些象征符号和治理体系的怀念并不那么重要。而这正是这个国家民众的愿望和领导层之间的根本差异。一个具有苏联复古设计元素的公司是为了给其管理层创造利润而建立的；它并不以普遍的福利为目标，也不打算分享其利润。这种矛盾将在某个时候对俄罗斯人来说会变得明显。而在此之前，政权将继续利用人们对苏联历史的怀念来达到政治公关目的。
原文题目：Back in the USSR，Andrey Pertsev on how and why the Russian elite is restoring a Soviet-like state
原文出处：https://ridl.io/back-in-the-ussr/
翻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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