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当地劳工一起看世界杯,管窥卡塔尔的AB面

和当地劳工一起看世界杯,管窥卡塔尔的AB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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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4日,卡塔尔多哈滨海路的一处巨型屏幕播放世界杯比赛,吸引民众观看。本文图片 中新社 崔楠

  静谧的波斯湾之滨——这里远离灯火炫目璀璨、人浪此起彼伏的梦幻球场;远离用电音和啤酒助兴的球迷观赛狂欢区(Fan Festival),一块巨型LED大屏幕在海边的一片开阔场域中独独矗立,大片绿茵色铺满整屏。LED大屏面向一条叫作“Al Corniche”的滨海主干道,这条道路被临时封闭,没有车辆行驶往来。两位深褐色皮肤的行人在马路的另一端,身着地铁工装马甲的他们被马路对面的绿色光亮吸引,他们下意识地停步、驻足,双眼聚焦,捕捉屏幕里那个小型但重要的球体的踪迹。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4日,卡塔尔多哈滨海路的一处巨型屏幕播放世界杯比赛,吸引民众观看。

  约莫2分钟,他们的注意力从画面中抽离,用手指轻点手机看了看时间,他们的身体背向屏幕,匆匆离去。但是,更多时间充裕的人们选择跨过这条路,来到大屏幕脚下的广场前——在草场地的清新鲜香里,夹杂着爆米花的奶香味和拥挤人群里蒸腾出的汗水气息,这里挤满了近千名来自贫穷国家的劳工们,他们席地而坐、他们目不转睛,不愿错过世界杯比拼现场的任何一秒。

  现场看世界杯?只是有钱人专属

  无法申请现场观赛的必备球迷身份证“哈亚卡”(Hayya Card),加之球票价格高昂无力负担——对于为筹备世界杯而给卡塔尔这一富裕中东石油国卖力建设的劳工们来说,免费公共大屏的现场直播,得以成为他们和热血世界杯足球赛之间的唯一连结。

  12月5日22时,正值巴西队对阵韩国队的八分之一决赛。22岁的尼泊尔女孩希娜(Shina lw lungba)和她的尼泊尔姐妹同伴们围坐在一起观赛。希娜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特约撰稿,她来多哈工作不足半年,是不折不扣的卡塔尔“新打工人”,她在滨海大道附近的Joe&Juice果汁店做服务员,而她的同龄伙伴珊迪(Shanti),在一家多哈市中心百货公司做清洁工。希娜并不是球迷,她只是想来感受世界杯的热闹气氛,在当天巴西接连破门韩国队4个球之后,她仍选择支持韩国队,原因是她喜欢韩国明星的长相和韩国流行乐(K-POP),仅此而已。

  “为什么不去球迷狂欢区看球?当然是因为我们没有哈亚卡,我们哪里有钱申请呢!”珊迪告诉笔者,“能去现场看球的都是有钱人”。

  无论卡塔尔本地人或者外国球迷,进入球场观赛均需出示哈亚卡,获批哈亚卡的前提条件是已购买的有效球票ID和住宿信息,最便宜的球赛现场门票需花费60多美元,而10美元的优惠门票又需要抽签。据卡塔尔政府发布的劳动力调查报告显示,卡塔尔本地公民的月平均工资高达4000美元,但对于外籍普通劳工,尤其是非技术工种,其平均收入在300-400美元之间,两者收入差距高达10倍。对于劳工们来说,球票价格着实不菲。而在世界杯举办期间,卡塔尔的酒店溢价更是惊人,三星级假日酒店(Holiday Inn)从平日价的50美元/晚,暴涨至500美元/晚,仍是一房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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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变贫穷命运,是一位“卡漂”的骄傲

  身披黄绿色巴西队球衣的米迪亚森(Md Laysen)带着他的妻子、儿子、女儿还有表弟在广场观赛。现年32岁的他告诉澎湃新闻特约撰稿,他来自孟加拉国,12年前,他和他的表弟来到卡塔尔做“卡漂”,他们在多哈的中东女装店为卡塔尔本地雇主打工,逐渐攒起一些积蓄后,他把自己的家眷接到多哈定居。

  米迪亚森和他的妻子、表弟一同观赛。

  当被问及会否去世界杯现场观赛,米迪亚森坦言“舍不得花球票钱”。他透露说,自己的月收入能达到700多美元,该数额处于外来移民收入的中高位,但他无法接受丢下他的家人,自己只买一张球票在现场观赛,但他又不舍得为全家五口人一人买一张球票,由此,米迪亚森找到了完美的观赛解决方案——他带上饮料、零食和自己的家人来到这里——“这样一来,我们一家子都能看球,况且这里还有那么多人(一起在看球),气氛多好啊!”他说。

  对于非卡塔尔人(Non-Qataris)来说,想要在卡塔尔申请永久居留权,必须在卡塔尔连续居住至少20 年,尽管难以获得卡塔尔“绿卡”,米迪亚森依然不吝于对这片土地的感激。“我爱卡塔尔,发自内心的热爱,我从孟加拉国的贫穷村庄来到这里打拼,用我的技能和勤奋,改变了我和我家人的命运,这里是我的‘生命线’,我感谢这一切。”球赛中场休息时,他得以挤出一些闲聊时间,对笔者分享他的人生体悟,“这也是我为什么最喜欢巴西队——当然,他们确实踢得非常棒,但我们都知道,巴西的多数球员都来自贫民窟,我最爱的球星内马尔也来自贫穷的无依之地,他们的故事,太激励人心了!”

  A面极度奢华、B面贫瘠不堪的“卡塔尔折叠”

  因其坐拥世界第3位的天然气储备及丰富石油储备,卡塔尔跻身全球最富有的国家之列。2022年,卡塔尔人均GDP高达11.36万美元,位居全球第4,但它亦是一个社会两极分化严重,极度折叠的国度。

  卡塔尔常住人口约293万,其中卡塔尔本地公民约占15%,其余人口是来自南亚、东南亚国家的外籍劳工,是世界上外国人占比最高的国家。

  “躺平”就能“钱从天降”的卡塔尔本地人、用金钱堆起来的漂亮城市,这是卡塔尔极尽奢华的A面;而撑起卡塔尔的经济根基的劳工们,与这座国度的繁华无关,其微薄的收入和脏乱恶劣的工作环境,又是它残酷淋漓的B面。

  自卡塔尔于2010年赢得世界杯举办权以来,该国大量引进外部劳工从事世界杯筹备建设,其劳工问题成为争议热点。据英国《卫报》统计,2011年至2021年,已有6500名外国劳工死于卡塔尔,他们来自印度、尼泊尔、孟加拉国、巴基斯坦和斯里兰卡。

  当地时间12月8日,卡塔尔多哈974球场外景。据悉,卡塔尔世界杯比赛场地974球场拆除工作已经开始。中新社 崔楠 图

  卡塔尔对“原住民”判定标准极其严苛,如何维系和处理15%的本地人与大量外籍劳工的关系成为卡塔尔的重要课题,由此,卡塔尔出台了一套备受争议的卡法拉制度(Kafala System),即每一位来卡塔尔打工的外籍劳工,须有一位卡塔尔本地公民作为赞助人,且赞助人需与该名劳工深度绑定,不经许可,被雇佣的劳工不得更换工作、不得离境,也不允许加入一切维系工人权利的社会组织。通常,赞助人不会亲力亲为招募外籍劳工,他们往往委托中介在南亚、东南亚地区寻觅雇员,而在这一利益链条中,又出现了中介对底层劳工的新一层敛财收回扣的剥削。

  对于希娜来说,她认为对这些问题的担忧并不能切实解决问题,能得到从尼泊尔来卡塔尔打工的机会,她已然知足:“我能来卡塔尔,还能和大家一起看卡塔尔举办的足球比赛,我很快乐!”

  “世界杯是一场举世狂欢——我觉得,我们是平等的。无论贫富贵贱,我们能同享足球带来的原始乐趣,不是吗?”希娜乐观地对笔者说。

  午夜,屏幕另一端的裁判吹出终场哨声,比赛落幕,人潮很快散去,不出几分钟,草坪上已空旷大半。希娜和同伴们忙着整理铺在草坪上的地垫和一些吃喝包装的垃圾,“快点收拾,一会儿天亮还要去上班呢”,希娜对珊迪嘀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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