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连载(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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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建洲长篇小说“心愿” 连载

  此作成稿六年,因难以言明的原因,连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数内容都是以作者亲身经历,亲耳所闻的真情实事为素材,将前三十年农村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时期,共产党带领农民改造恶劣的自然环境,搞好农业生产的艰辛历程展示给读者。。

  第八十五章 危难之中遇贵人

  夕阳烧起紫红色的晚霞,映得车厢里泛起紫色的微光。客车扬起尘土在沙石路上颠簸着。车外寒风呼啸。车内混浊的人腥味和汽油味溶合在一起,令人胸中作闷,没人说话,只有震耳的发动机声和车身发出的咣铛吱吜声在比赛似地争相轰呜着,虽然震耳,却也单调得令人觉得清静。美兰怀里搂着五岁的儿子小利靠窗坐着,随着熟悉的地形村貌逐渐地进入视野,她的心也被逐渐地揪紧起来。她急盼着见到自己分别多年的家,却又惧怕这个家真的出现。她焦躁不安地张望着车外,远处就是树木密集的安河堆。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天气也是这样冷,她在郑明虎的带领下,就是顺着河堆从树丛中的小路上跑掉的。如今,树已明显长大了,可是当时那种惊恐的心情仍清淅地印在脑子里。汽车驶上安河堆,出现在美兰眼前的是一座崭新的混疑土拱形桥,令她心疼得颤抖的那座大木桥不见了,拱形桥的北旁不远处,残破的大木桥的桥墩还在。望着那桥墩,她满是悲情地长长吁了一口气。河那边,虽然増加了不少红瓦的屋瘠,街道的轮廓却还是那样熟悉;天空那深蓝的天幕底下,一朵朵白云轻快地游动着,鸟儿在白云间飞翔,这一切都仿佛让她觉得还像那时那祥在亲切地展示给她,然而河道里河水虽然还像那时那样凊澈安静,却让她感到像汹涌狂奔的急流一样即将要把她吞没掉,她急剧地愁怅起来,那段往事也迅速地从脑海里显现出来。

  那年从张大喜家跑出来,美兰顺着通徃赵集的沙石公路一直向东南。她害怕张家的人追上来将她逮回去,十分惊恐慌张,加上从沒出过远门,饿了不知道找人家要点吃的,天黒了也不知道找个人家借宿歇一歇,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就找个暖和的地方扒一下打个旽,又冷又饿又累,到了第二傍晩,走到一个村庄边时,打了几个喷嚏,一阵眩晕让她身不由己地倒在路上。隐约中,她听到说话声:

  “哎呀!快来看,路边有个人哩!”“真的!认不识么!”“不是我们庄上的!”“哦!什么人呢”

  一个男青年的声音说:“这个人哪!看样是病了,你看她脸红的。”跟着就觉着有只手伸到自己的腮帮上试一下:“哎呀!烫手哩!你们在这看一下,我去大表叔家,叫他来看一下!”话音刚落,就响起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过了大约一碗饭工夫,美兰眯眯糊糊中,觉得有一只大手拉直她的左手臂,将一个指头撘在她手肘处的血管上。

  美兰努力地清醒一下睁开眼,就见一个男人蹲在她的身旁。这个人身穿灰卡大褂,四十多岁,四方脸,微胖,略谢顶,下巴连着腮帮蓄着一寸多长的胳腮胡须,容貌慈善端庄,看了,一股抵实宽慰的温情,在美兰的內心深处隐现出来。

  在这男人的身旁,站看一个十来岁,身穿半旧蓝卡中山装棉袄,带着中学校章的学生模样的男青年。危难之中盼救星,对于这个主动去喊他的表叔来救自己的年轻人,美兰十分感激。她打起精神,仔细地看他一眼,就见他身体壮实,前额宽大,下巴丰满,浓眉大眼,一对眸珠乌亮有神。

  把脉的男人面色专注地试了一刻,然后面带慈祥的微笑问:

  “你是那里人?”

  美兰睁开眼,虽不怎么怕他,但是仍怯生生地望着他,没说话。

  “啊!你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你家还有人呢?”

  美兰闭上双眼。

  就听有人说:“你别怕!他是高先生!说呀!”“高先生心善!才是好人哩!”“他呀!不但医术高,还尽心尽意,不管熟人生人,大病小病他都当自家人一样对待!”“就是的!我们这十里八村的,哪个不知道他宽厚仁义!”“是啊!我们这哪家能没得到过他的好处!有什么就跟他说,他会救你的!”

  美兰听到众人的介绍,才放下心来,十分哀苦地带着哭腔说“就我一个人!”说完,眼泪就涌了出来。

  “啊!就一个人!一个人到这干什么?”“是要饭的吧!”“不对!要饭的人怎没拿碗?”人们又七言八语地说起来。

  高先生说:“没什么大碍的,不要怕!就是因为冻饿受了虛寒,吃几粒药丸,把肚子吃饱,再好好睡一觉就会好的!就是要找个暖和的地方安顿下来。”他略加思索一下,对着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小青年说:“小三子!去把你家网床拿来!”

  小三子的家就在附近,他不但扛来了网床,还带来了一块热乎乎的大秫饼。

  美兰实在饿极了,用力地从地上坐起来,接过小三子递给她的饼子,立即大口地嚼咽起来。高先生等美兰将饼吃完,才对她说:“姑娘!天都快黒了,我看你也没地方去,就住到我家去吧!我给你治病,等病好了再走!”

  一块饼下肚,美兰的精神好了许多,她为难地说:“大叔!我没钱!”说完就挣扎着站起来要走。

  高先生笑着说:“姑娘!你身子这样重,还病着,不能走!提钱干什么!治病要紧!”他一边说,一边将美兰扶到床上躺下来,小三子在前,他在后,抬着美兰,过了一道深深的围沟,不一会就到了高先生的家。

  这时太阳刚下山,院子里的情景清淅可见。三间门朝南的正屋,是砖石腿子,土墻草顶,东旁是两间偏房,不高的土围墻将南、东两面围起来,组合成一个三丈多宽长的院子,主屋门对面,是个简易的土门楼子。主屋通往院门和偏房,是不宽的碎砖铺成的小路,主屋门两旁和南院墻边,各用长短不一的条石砌成高矮一致的膝盖高的台子,上面摆放着形式和样式各异的陶制花盆。此时已至秋未初冬,别的花草虽已凋榭枯萎,仍有月季还在展示着紫红色的片面,几盆白、黃、紫的菊花在绿叶的映衬下争相怒放,显示出勃勃生机。主屋门西是一棵一人多高的石榴树,树叶虽落,树梢上仍有几个黃红相间的石榴。院子的东南角,有个不大的一人多高的葡萄架,从上面分佈均匀有序的粗壮的枝条看,夏天绝对是枝繁叶茂,那一串串甜酸的葡萄串儿会谗得人口水欲流!架下有架小水磨,水磨的西旁,有个五尺粗围的水缸。整个院子干净整洁,让人看了会舒心气顺。

  高先生让美兰吃了几片他自制好的药丸,又让她吃了一大碗面条,安排她在主屋里间的床上躺下。因为药力的作用,加上极度睏乏,美兰倒下便乎乎大睡起来。

  美兰醒来时天已大亮,觉得自己身子轻松多了。她环顾一下自己睡的地方,这是用苇杆夹成的里间,发觉自已睡在靠后墻的一张四尺多宽的木板床上,前墻上开着一个不大的窗子,窗前放张长桌。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坐在桌前对着镜子梳头,两条翘起的羊角辫,已扎好一条,那一条拢好后正在往上扎红头绳。听到动静,她转过脸望一眼美兰,扬起甜甜的嗓音说:“姐姐!你醒了!妈妈说要让你多吃鸡蛋,我家就几个鸡蛋,怕不夠你吃的,就到庄上找养鸡的人家买鸡蛋了!叫我看着你,等你醒了,叫你不要走。”女孩红头绳扎好,又拿起桌上的竹壳水瓶,向杯里倒点水,然后一手端水,一手拿起一个小纸包走到床边:“我大到医院上班去了,这是他临走留的药,等你醒了,叫我拿给你吃。”等美兰吃完药,又对着外边大声喊:“二姐!病姐姐醒了!你给她做吃的吧!”

  美兰从床上坐赶来,吃完药,小姑娘又坐到桌边的凳子上,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你睡的床是我和二姐睡的,昨晚我大说这屋暖和,让你睡这屋,叫我跟二姐到偏屋大姐那床上睡。偏屋外间是锅,里间铺床。大姐和我大都在公社医院上班,我大三天一调休,调休就回家。大姐平时不回来,家里有事还有过节才回来。二姐在家帮我妈做饭,我在庄上学三年级。我大说你病没有事,走时把药准备好了,跟我妈说,让你一天三次,饭前吃,今天吃一天,明天就好了。我大叫我妈不要让你走,等他三天后轮休时回来再说的。、、、、、、”

  小姑娘方正的面容娇嫩艳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精巧灵欢,嘴两边的两个小氿窝里,随着嘴巴的波动,像在微漾着甜甜的蜜。话音不大,却是在一字一句、不紧不忙、挫顿有致地说着。美兰对她的感觉,被她说得由生疏变成熟悉,再由熟悉变为喜爱,听到后来,真想将她抱在怀里尽情地亲一亲!

  “小兰子!饭做好了,你来端去吧!”那边偏房里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喊话声。

  “啊!”小兰子应了一声,又对我说:“二姐叫我了!”说完问外走去。

  不一会,端来一只冒着热气的大海碗,碗里混合着面条、青菜和苞包蛋。小兰子将碗向美兰手里送,说:

  “姐!趁热吃吧!”

  美兰不再被饿得像昨晩那样抢着吃了,很不自然地说“哪能!这!妹!你自己吃吧!”

  “是我妈走时交待做给你吃的!”小兰子将碗硬塞给美兰。

  美兰挑起一块荷苞蛋:“妺!这个你吃掉吧!”

  小兰子忙说:“我妈说过的,生病的人就要吃一点,我病了,我妈也做荷苞蛋给我吃。你快吃吧!”说完就跑了出去。

  美兰刚吃完,就听院孒里传来说话声:“小兰子!你那病姐姐呢?”

  “在里屋吃饭哩!”

  听声音,美兰就估计到是小兰子妈回来了。她下了床,拿着空碗,正想往外走,房门口又有说话声:“不要下来乱动!你病还没好,身子又重,要好好休息的!”话音还沒落,就有两只手伸过来,将美兰按坐在床上,接着又有声音传出:“小兰子!把空碗拿去!”

  没等美兰看清来人像什么样子,就被她捧起双腿放到床上,用被子将她在床上围坐好。她嘴里在说:“别客气!到这了,就是你的家!药给你吃了沒?”

  “吃了,大嬸!给你家添麻烦了!叫我怎好意思!真的谢谢你们家了!”

  “别说这话!”

  “不是你家,我昨天夜就死在路边了!遇到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救了我一命!”美兰哽噎起来。

  “别这样!人生多坎坷,难免落难时!救人一难,自有好报!我们医道人家,你这样的事,常有!别说这些!”听话音,就知道小兰子妈是个知书达礼,让人敬重的贤家良母。

  小兰子妈说完,在床边坐下来,笑着端祥着美兰,很和蔼地问道:“姑娘!我想搞清楚,你是哪里人?身子这样重,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

  美兰怔住了,想着心事。

  “啊!不好说!不好说就别说!不管怎样,好好治病,要走的话,就病好了再走!”

  “不!你们家对我这样好,我还有什么不能跟你说的!我是郑集街上人,在家蹲不下去了!”美兰说到这,哽噎得说不下去了。

  小兰子妈向美兰跟靠靠,将手搭在她肩头上,很和蔼地说:“别急!慢慢说!”

  停了一会,美兰才说:“我那男人,他,他死了!我家非要我再嫁给一个傻子,我没法才跑出来的。”美兰对小兰子妈虽无戒心,但她还是没说实话。

  “啊!原来是这回事!你这样跑出来,打算往哪去啊?”

  “不知道!”

  “啊!你怀着这样重的身子,也不能瞎跑啊!要不,你就暂时在我家住下来!”

  这时,小兰子在院子里喊道:“妈!吃饭吧!我还要上学哩!迟了会迟到的!”

  “噢!那你在这,我们吃饭了!”

  美兰到屋后上厕所,回来时望一眼偏屋,她们正吃饭,吃的是大秫面山芋稀饭。看到她们弄好的给她吃,自家在吃这样的饭,美兰十分感激。

  小兰子妈大声对美兰说:“你要好好休息的!不要再动了!”

  美兰应了一声,进了主屋。主屋的东面那间也用苇杆墙隔着。正中一间的当中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条凳子,靠后墙有张长形条桌,条桌正中摆着几块祖先牌位和一只小香炉,后墻正中,贴着一张药圣李时珍象,画象上面的橫批:“治病救人行医积德”。两边的条幅:上首是“医勿重利当存仁义贫富虽殊药施无二”下首是“人身疾苦与我无异凡来请者急去无迟”。看到这,再联想到这受到这家人的善待,美兰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多好的医德!多好的家风!

  高先生是这一带的乡村贤达人士,在这里方园数十公里內,这位高先生是很有名望的。

  这里在洪泽湖西岸,湖汊众多,芦苇茂盛。还在抗战时期,新四军将这一带选为抗日根据地。他将自己住的房院腾出来送给新四军做后方医院,那时在他这里救治的新四军伤病人员难以计数。为了安葬在战斗中牺牲的烈士,又捐出二十多亩地设置烈士陵园。

  在他的身上还曾发生过一个令人叹服的故事。这一带过年时时兴请年酒,一些人家会利用新年吉利之气,请一些帮助过自己的人来家喝酒以示谢意。高先生自然成了人们争相请带的热门人物。依他的名望,自然大多都是坐在上席。有一天他被人请去吃晚酒,照明点的是小煤油灯,灯光灰暗看不清。莱上齐酒斟好吃喝开始后。同桌的人发现,坐在上席的高先生只见喝酒,没见吃莱,就都很客气地央请他吃莱,然而高先生不是说:“别客气!你们请用!你们请用!”就是说:“谢谢!就这样好!就这样好!”等到酒菜吃了大半,才有人发现,竟然沒给高先生筷子!没有筷子怎么吃呢?这不是难为了高先生吗!不要说主人了,就连同桌的人也都怨悔不已,都争相向高先生赔礼道欠。高先生只是笑笑,连说没什么,让大家不要在意,不要客气,拿起补发的筷子,才和众人一齐吃菜。

  正在危难之中的美兰,落脚在高先生这样境界高尚宽厚仁义的人家,实在是一件幸事!

  美兰并没有高先生家长久住下去,几天以后,庒上来了一个卖魚的湖里的漁民,这个漁民叫朱大可,三十多岁,孤身一人。在小兰子妈的说合下,朱大哥认领了怀着身孕的美兰。

  郑家大院里的郑集大队部里。对美兰审问随即开始。

  王云中首先开头:“吴美兰!我告诉你,今天你得老实一点!我问你,这小孩是哪个的?”

  “那还能是哪个的!朱大可的呀!”美兰心中虽然害怕,因早有准备,回答得并不慌张。

  “胡说!这小崽子长得跟三龙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一样!今天你不说实话,我绕不了你!”

  王云中一直是满眼凶光、恶狠狠地责问着。

  和王云中一起来审查的妇女主任没像王云中那样凶,对美兰是耐心细致地劝导。

  美兰先是一个劲地说孩子是她和地主男人朱大可生的,后来干脆搂着孩子不说话。

  王云中照着美兰的大腿上就是一脚。美兰立即啊地一声大叫。抱在怀里的孩子吓得大声哭喊起来。

  正在王云中又来下一脚时,妇女主任说话了:“不能这样!她是个女人!你不能这样打女人!”妇女主任到底是女人的头儿,她要保护她的臣民。

  王云中愣了一下:“你不让打!好!那好!”说完,又窜过去,拽住小利的耳朵,狠狠地说:“小土崽子,看你这模样儿就是三龙的种!”

  美兰看着哭叫的小利十分心疼地说:“他还是个孩子!”

  “拽下耳朵你就心疼啦!我倒要制一下这个小杂种,看你这个女人心有多硬!”王云中说完,拽着小利的耳朵向一边拖。

  “王云中!你一个大男人,干什么要对孩子下这样狠手?”妇女主任出于母性的良知,见小利被扭得可怜,实在于心不忍,激动地说。

  王云中很不满地望着妇女主任:“好啊!美兰你不给整,这孩子你也不让动,你是在存心和我对着干来破坏审查!我看还要先把你审查好哩!走!你跟我到马主任那里去!”

  哪还用去问马主任,马主任正要找王云中哩。他刚才收到一封匿名人民来信,捡举王云中和他们大队文艺宣传队里一个长辨子的姑娘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因为有人揭发王云中乱搞男女关系,让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去审查有男女关系问题的人,腿软腰也不硬,这哪能行?马主任决定自己亲自上阵。当兵去体捡那时候他就听人说过,人的血型分几个类型,父子的血型一股都是同类的,要是将三龙、那个李大可和小利三个人的血都抽点,让医院化验一下不就行了吗?他立即安排人去办。化验的结果很快便出来了,三个人的血型都是A型。这可让马主任又犯难了,三龙不承认孩子是他的,美兰又坚持说孩子是她男人李大可的,三龙的问题还是无法定案哪!正在马主任为难的时候,郑明虎来了。

  “马主任!我是郑集街上的贫下中农,对三龙和美兰的事早都知道了,这孩子就是三龙的!现在不但脸长得像,血型又对上号了,不是他还能是哪个?你们领导要是将三龙放过了,我们就到县革委会去告你们!”

  郑明虎的一番话真的让马主任这个年轻军官不敢轻视了,他很为难地说:“可是三龙不承认,美兰自己也没交待是三龙呀!”

  “这就没办法了吗?让贫下中农们评议么!将三龙跟那个孩子放在一块交给大家评议,大家都认为长得像就能定,由贫下中农定案他不承认也不行!”

  正在为难的马主任觉得这是个好办法,马上照办。评议会就在审査美兰的郑集大队老办公室里举行,从全公社十一个大队抽来的十一名贫下中农代表分别坐在两边,美兰领着孩子站在中间。郑集大队的贫下中农代表就是郑明虎,他当然很有把握。

  三龙再一次被放到油锅上炕了,他怕见到美兰,更怕见到他那个亲儿子,却又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他低着头被带进会场,因为从没见过这个孩子,目光竟难以自控,忍不住地瞟向孩子后,马上就像触电一样感到心颤,那脸型、那眉眼多像自己家里的那个儿子!这时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正瞪着乌豆般的眼珠儿望着自己。父子连心啊!三龙不由得心软了,他情不自禁地要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再大叫一声我的儿,可是又不得不强忍了。接着又偷偷地瞟向美兰,美兰面容焦悴,额头现出一些细细的皱纹,哎!老了!正在这时,美兰也向他望来,就在双方目光对接的一刹那,三龙觉察到美兰的目光由带着温情投来又旋即变得冷酷,他不由得心中一颤,反而觉得自己多情了,马上收回目光,低头站着。

  随着三龙的出现,办公室这个不大的空间如同一个充了太多的气、紧繃欲暴的气囊一样立即变得严紧起来,十几对审视的眼神在三龙和小利两人的脸上不停地来回端详,旋即,参加评议的人有的暗自点头,有的互相对视点头,有的低声细语,包括马主任在內,无论是无声的还是有声的,所表述的意思都是一个字,“像”。郑明虎更是显得异常得意。

  “吴三龙!你来干什么?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争我们的儿子!”美兰突然大叫起来。

  三龙猛地醒悟过来,刚才来时水花的交待又在耳近响起,他很想看美兰一眼,然而他不敢看,更想再看孩子一眼,然而他更不敢再看,只能强忍住心中的酸楚,努力地拿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美兰!你别傻!我是你大叔!不是我,你都没了!我最关心你的!你要听我劝,三龙这东西不是人,他害得你差点丢了命,你都这样了,还瞒着干什么?说了吧!让三龙这个狗日的去蹲大牢去!”郑明虎见美兰这样,知道她的真实目的是在护三龙,急忙劝道。

  美兰将小利拢在面前,面向郑明虎拖着悲腔说:“大叔!你救我,我领情!可你不知道!这孩子真的不是吴三龙的!朱大可是湖里的渔民,会到街上卖鱼。六0年春天缺粮,每到集日他就送点鱼虾给我们,为了感激他,我就------就------将身子送------给了他!这------这孩子就是------是他的!”

  美兰泣不成声的话语顿时将屋里的空气凝固了起来,除去美兰的哭诉,听不到还有别的声音。那些来参加评议的贫下中农代表们,不由自主地将那个“像”字抛弃在一边。

  三龙心中激动万分,这里头的缘由当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虽然努力地控制自己十分激动的情绪,但是仍然偷偷地抹眼泪。

  “吴三龙!你这个狗不吃的东西!你要把我儿子争去,我就去死!你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美兰说完仅沉默片刻,就又恶狠狠地对着三龙骂起来。

  三龙明白美兰用朱大可来掩护自己的良苦用心,他此时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流啊!

  “大!大!”小利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手,向门口冲去。

  “儿子!我的儿子!我的亲乖乖!大来看你了!”随着声音,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不顾守在门口民兵的阻拦,冲到屋里,蹲下来一把搂住小利。

  “孩子他大!”美兰也扑过去,一头扎进自己的男人的怀里又说:“他大!你怎来了!他们会整你的,你不该来!”

  “我放心不下你们娘儿俩!是死是活,一家人也要在一块!”

  “大!我怕!”小利依偎在朱大可的怀里,怯怯地说。

  “别怕!就趴在大怀里,我的心头肉儿!有大在,别怕!”说完,朱大可干脆坐在当门的地上,将美兰和小利紧紧地搂在怀里。

  朱大可的突然出现、以及这一家三口人的亲密举动,令大家都感到震惊,又看到这个朱大可虽然鼻子眼不如三龙相似得真切,可那脸模子也是四方脸儿,也和小利有点相似,和小利又亲成这样,每个人又都疑惑起来。

  三龙望着朱大可,內心的感激之情像大海里的波涛一样激荡起来,他面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就要颤动,他用力地控制住,努力地做出淡定的神态来。

  谁都不会想到,朱大可的话竟然会让马主任回想起二十年前他亲身经历过的往事。这个马主任是徐州东碾庄人,那年解放军将国民党的部队围在那里,一天上午枪炮声突然响起,一颗炮弹在他家的附近爆炸,震得屋顶上的尘土粉粉往下掉。那时他是五岁,被吓得扑向母亲,母亲也怕极了,拽着他筛糠似地瘫坐在地上,趴在门缝里向外看的父亲,转过身一把将他们母子搂在怀里。“大!我怕!”“别伯!就趴在大怀里,有大在,别怕!”他趴在父亲的怀里,贪婪地吮吸着父亲身上浓重的汗腥味,觉得有了十足的底气;听着父亲咚咚的心跳,觉得有了巨大的力量;趴在父亲的胸脯上,觉得自己藏进了安全的密室,任凭外面枪炮声如何惊天动地,他一点也不害怕。眼前的情景令他仿佛觉得这个小利就是当年的自己,这种念想一闪而过后,马上对着眼前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人,挥着手很有情意地说:“唉!这一家子!都走吧!走吧!”

  “什么!让他们走!那三龙呢?这孩子------!”郑明虎十分吃惊地问马主任。

  “你看不到啊!和孩子都亲成这样了,还用再查问吗?”马主任看都不看郑明虎,接着又对美兰说:“走吧!你们都走吧!回家去吧!”

  这当儿,马主任的话就是至高无上的,郑明虎再有意见,也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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